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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 部分阅读

    《七品封疆》

    第一章 你想发财么

    偏僻小径,两匹被打伤了腿,倒在地上的脚力,一个脑袋被打烂的死尸,一个匍匐在地的年轻人,再加上对面,高举大棍的黑大汉,构成了一副完美的抢劫凶杀案现场。

    那位匍匐在地的年轻人,不过二十来岁年纪,生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,倒是个一等俊美人物。若是在个诗会雅集上出现,或许能让不少姐儿多看几眼,只是那单薄的身子骨,怎么看也不会是对面手拿大棍的大汉对手,在这种场合,模样可不如胳膊根好使。

    眼看自己也要步同伴后尘,被一棍子敲死,暴尸荒野,他不禁长叹一声“难道我的穿越之旅,刚刚开始,就要结束了?好歹也要让我死的英雄一点,被个打杠子的一棒子擂死,这算怎么回事啊?”

    这大汉的模样凶恶,身高体健,如果用这年轻人前世擅长的方式描述,那就是:见此人,身高足有一丈二,膀乍腰圆有力量,脑袋瓜子赛麦斗,俩眼一瞪赛铃铛。胳膊好像房上的檩,拳头好像打油的夯,巴掌足有簸箕大,手指头扑扑愣愣棒槌长。

    这位前世名叫高国胜,今世名叫李炎卿的年轻人,本来是21世纪天朝曲艺团的诵说演员,结果遭遇意外,穿越到了明朝,附体在这个名叫李炎卿的倒霉蛋身上。

    这李公子虽然生的面相好,某方面的本钱也足,可惜命运不济。家里本是个有钱的人家,可是老爹就不怎么靠谱,将家产挥霍了一多半后一死了之。李公子自己又是专喜寻芳,使银钱全不知计划,将个家就彻底败了。

    又遇到一出仙人跳的戏码,连那女人的边都没摸到,就被男人抓了现行。为了赔偿了事,将最后的家产都搭了进去。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丫鬟一个书童,外加几百两卖房的银子。三个人找了个小房子安身,为了生活,李公子学人去放高利贷,把银子借给了一位名叫刘朝佐的举人,资助他去买官。

    大明的举人,已经可以称为老爷,具备了授官的资格。比如国朝名臣海瑞海笔架,就是以举人的身份,放了淳安县的教谕。不过一般来说,举人授官的路,比考科举还要窄,而且得官不容易,位置也不会太好。

    这时候,就是考验一个人基本素质的时候了,是做一个有官无职的虚衔官,是做一个手握印把子的实权官,还是在京师里侯缺坐冷板凳,就看会不会做人了。

    刘朝佐很会做人,不过做人是要本钱的。大明的举人是缙绅之属,按说是没有穷人,不过万事有例外,刘朝佐很不幸的就是那个例外。他是江西人,当时江西这个地方文风盛,读书人多,出进士都不叫事,朝廷上曾经一度到处都是江西人,这样的背景下,举人就不大值钱。

    且江西人多地少,土地都投献到了进士名下,举人名下的田产本就不多。又搭上前些年追索严嵩家产,整个江西都受了害,刘家也没能例外。事实上要是刘家有钱的话,他也就不必急着买官,而是去安心科举了。刘朝佐手头紧张,只好借了李公子的印子,约定等得官之后再还。

    可是不等他还钱,那边李炎卿的小厮却与那丫鬟勾搭在一处,卷了李公子最后的一点钱跑路,李公子发现之后阻拦,反被那小厮打了一棍,昏迷不醒。若不是有好心的邻人搭救,高国胜刚穿过来,就得被埋到土里去。

    他不是理科生,也不是什么物理老师,工厂技术员,不懂什么科技救国,种田科技,连谋生吃饭都成问题。就在他准备找两块竹板,提前把数来宝发明出来,加入丐帮这个有活力的社会组织时,刘朝佐的官职终于下来,他才算有了饭门。

    大明朝当时贷款买官,上任还债的事,已经成了一个体系,有了一套完整的操作流程。当初独眼龙严世蕃发明过白条买官法,可称是创造了远超时代的先进买官经验。

    作为债主,李炎卿是以师爷的身份,随同老爷上任。然后老爷在任上的各项孝敬,乃至刮下来的地皮,都归师爷所有,把债务还清后,才是老爷自己的效益。这套手续,李大公子倒是门清。

    他当年混迹勾栏的时候,也与些京师的官宦子弟相熟,于许多官场故事十分清楚,由他任师爷,倒也算是对路。只是等看到了刘大人的告身之后,李大少就傻了眼。广东香山县知县?这什么情况!为什么买官买了个广东香山县啊,大明有消费者协会没有,我要退货!

    综合两世人的经验,李炎卿于大明当下的情形还是比较了解的,如今的广东香山,可不是后世寸土寸金的广东特区,而是大明一等一的穷地。明《永乐大典》载:“香山为邑;海中一岛耳;其地最狭;其民最贫。”

    这地方从宋朝开始就是下等县,属于有着悠久传统自古以来的穷地。换句话说,是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地方,买了这里的知县,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本?

    由于沉重的经济负担,以及强大的还款压力,刘朝佐在仕途经济前途双黯淡的前提下,只好接受李炎卿的建议,走另一条自力更生清偿债务的之路,那就是打秋风。

    从京师到香山,沿途有驿站,他们两人的路费是可以省下的。同时沿途有衙门,他身为举人,是可以与各地的掌印官去叙一叙交情,谈一谈文字,最后再搞点钱花的。这一路千里迢迢,一路秋风打下去,至少是能还掉一部分本金的。

    虽然这种行为与乞丐十分相近,左右是丐帮穿富贵衣,举人老爷穿直裰而已。可是李炎卿作为债权人,那脸色实在太难看,刘朝佐年纪又轻,不听能有什么办法?两人一路上锲而不舍,不顾官员的冷脸,一天三顿的豆腐,以及那一两银子的程仪,走一路,要一路,以文明乞讨的方式,踏上了漫漫求官路。

    按说官员上任,为了安全,是应该雇几个保镖,或是雇几个健仆的。可是李炎卿吃过自己家书童的亏,对于健仆有本能的抵制心理。至于保镖……,那个好象是要钱的。你刘朝佐欠着老子二百八十二两又三钱五分银子没还,你还有脸雇保镖?就这么走着吧。

    只是到了山东这地方,遇到一位老辣的人物,金脸孔铁面皮的功夫几已到了化境,居然只拿了半两银子出来做路费,又拿了一笔粮食出来充数。这两人都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主,让他们担了粮食走长途那是没可能,就商量着雇个力夫,把它挑到邻县找门路卖掉。

    那小二雇来力夫之后,李炎卿看他那傻大黑粗目带凶光的模样,心里就有八分不喜。可是刘朝佐却觉得这人生的孔武有力,既可当力夫,又可当保镖,一举两得。而且山东民风尚武,男人生的粗野些,也是正常。

    只是走到半路,这位挑夫就变了阎王,先两棍子打翻了脚力,又一棍子把新鲜出炉的县令刘朝佐打死,复又举着棍子,朝着李炎卿过来。前世作为一为说唱演员,高国胜没少说过书,自然知道这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强盗。遇到这样的人,自己怎么对待?

    搏斗?别开玩笑,就自己这体格,连小厮都打不过,能打的过这样的大汉么?至于求饶?能干出劫道这样的事来,这样的人能有好心眼?别被故事糊弄,所谓替天行道的侠盗,只存在于故事之中,不会存在于生活里。

    眼见对方即将了结自己,李炎卿急中生智,猛的一声大喝“且住!你想发财么?”

    第二章 话是拦路虎

    这黑汉赵大虎在山东路上做没本钱的生意也不是一年两年,尤其使的一手好闷棍,在道上素来有个赵一杠的美名,是山东绿林中出了名的一条好汉。

    江湖齐鲁兵器谱上,也把他排在了第八十五名。上面记载:山东赵氏,力大善走,学得一路大宋开国皇帝所创之二圣棒法,外功精绝,尤以一手泰山压顶成名,人莫能当之。

    他手下断送的贪观污吏,奸商恶霸不下十几个。只是他生平爱的是骰子骨牌,又好劫富济贫,好不容易得来的金银,转手就周济了可怜的娼家,乃是县城土娼们第一号的救星,手头积蓄无几,这才不能上岸洗白。

    他杀人前,见过哭天抹泪思念严亲的,见过跪地求饶称祖唤父的,见过求助神佛的,还有最蠢的是一直自称自己家里上有老下有少,生平没做过亏心事求好汉饶命的。

    笑话,我管你是好人是坏人,反正一杠子打死之后,就说你是贪观污吏,土豪恶霸,谁能说不是?至于证据么,你比我有钱,这就是最充分的证据,老百姓一定会相信这一点的。

    可是,问自己想不想发财的,这绝对是仅此一家,再无分号,让他不由站住了脚步,那一记人莫能当的泰山压顶,就没使出来。

    “发财?哈哈,你这穷酸想是被老子吓疯了吧。要发财还不简单,一棍一个,断送了你们,我就发财了。你还有什么说的没有,没有的话,就安心上路吧,爷爷我的力大,一棍下去,保你稳死,不会受活罪。”

    原来你肯搭话啊。李炎卿长出了一口气,心道这回大概能有救。所遇匪徒最怕的就是不肯说话,见面只一棍子打过去,这样任你是苏秦再世,张仪复生,也难逃一死。可是只要你肯搭话,那这事就有转机。

    前世作为一名诵说演员,如果细算起来,可也在江湖体系之中,他自己也是有师父有门户的老合。虽然跟眼前的黑汉,没办法用江湖术语黑话沟通,可是大家既然都在江湖体系内,心理还是比较好掌握的。当年相声行的前辈,可是能从劫火车的土匪手里,赚下钱来,自己难道不能留条命么?(注,某位相声前辈未成年时遭遇火车劫匪,一段相声说完,劫匪反倒给了他钱,此为真实事件,非杜撰)

    “你先等会再打。你看看,这周围连个行人都没有,你早一会打死我,跟晚一会打死我,也没太大区别,何必那么着急?咱先聊几句,我就问你想不想发财?至于说打死我们拿钱,那有脸叫发财么?我们身上的现银是二十六两六钱,还有四百多个铜子儿。外加我们这两身衣服,能卖多少钱?哦对了,还有那两匹脚力,不过腿都打坏了,只能卖汤锅,这个可变不出多少现钱。就这你有脸叫发财么?我说的是大富贵,可不是你说的这种小打小闹。”

    赵大虎听到大富贵三个字,不由心里一动,将大棍由肩扛改为手拄“大富贵?有多大?你小子想要说什么,就干脆点都说出来,不要这么藏着掖着,若是果真有大富贵,我可以给你个痛快……不是,说习惯了,是我可以给你条活路。”

    他当然没蠢到真的给李炎卿留条活路的地步,他那发财的道说的越真,越不能给他活路。给了他活路,自己不就是走了死路么?再说发财的道,越少的人知道越好,这是起码的江湖哲学。

    他已经在想,自己是不是与那些话本上的英雄一样,得了奇遇。这后生身上有什么藏宝图或是知道某个传说中的宝藏?只要能把这些问出来,自己或许就真的可以发财,从此到府城的高等清楼去济贫,而不必只在县城里行侠仗义。

    “你可知,你方才打死的那个是什么人?甭说,一看你就不知道。那是新任的广东香山县的县令,正要走马上任,结果被你一棍子抽死了。这是他倒霉,也是你的造化。那香山县可是个好地方,面对大海,春暖花开……不是这句。是寸土寸金,遍地流油。那里的人个个腰包丰厚,家底殷实,那的姑娘,个个水灵的一捏就能出水,你想想你要是顶了这位死鬼的名字,到那做了知县,那些钱,那些女人,不都是你的?”

    赵大虎怪眼一翻“说的这么清楚,你是做什么的?他是知县,难道你是他手下的马快班头?”

    “糊涂,你见过马快跟着知县上任的?那都是到了地方现招。”这时,局面渐渐被李炎卿掌握过来,既然对方肯问,就证明他对这个知县的位置产生了兴趣,只要产生了兴趣,那这根线就从赵大虎手里,渐渐偏到了李炎卿手里,主动权在不知不觉中,已经发生了转移。

    这说来也不奇怪,一来李炎卿毕竟两世为人,多了这些年的生活经验社会阅历;二来他前世就是演员出身,指嘴吃饭的主。对于如何靠语言掌握人的思想,得心应手;三来清酒红人面,财白动人心。

    所谓江湖人不爱名利,那纯粹是谁信谁智硬,不爱名利他劫道干什么?既然他敢拿起棍子杀人害命,抢劫钱财,那么有个更大的发财机会时,还怕他不动心?

    李炎卿不紧不慢站起身来,将手上身上的土掸了掸“我是干什么的?说出来怕吓你一跳,我是刘朝佐”他用手一指那死尸“刘大老爷雇来的师爷,顺带,我还是他的债主。他买官的钱,是找我借的。现在他还欠我二百八十二两三钱五分银子没还呢,我跟他上任,就为了要债,若是你答应承担下来这笔债务,这个知县就是你当了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债务数字,赵大虎先是一惊,暗叫:乖乖,一个知县原来要值这许多银两。怪不得我们这新知县来了以后,赋税比过去加了一成,原来大家都是苦命人,外面都欠了印子,他也不容易啊。

    可是后来他面上又露出一丝狞笑“哈哈,你小子说的好笑话,把你爷爷都逗乐了。这点银钱不算什么,等你家爷爷到了任上,让那些地主老财,买卖铺户的东家,买了纸钱烧给你就是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,他第二次举起了大棍,这小子也算提了个好主意,就给他个痛快好了,这一棍下去,保证打他个万朵桃花开,不让他受过多的痛苦。

    可是李炎卿却面不惧色“打死我?那倒也好,不过这债就算瞎了。你到了地方,就等着开刀问斩,下来陪我吧。离开我,你还想当官?简直是白日做梦,我问你,认识字么?”

    第三章 礼贤下士赵一杠

    这个识字的问题,显然伤害了赵大虎脆弱的心灵,他勃然变色道:“废话,我要认识字还至于劫道么?早就学那些武林世家子弟,去给人保镖护院了。你这是变相骂我,我非拍烂了你不可。”

    “哦,不认识字啊。那你能找的出,哪个是告身么?我们身上带的文书多了,官凭路引,部照告身,还有几封书信,这些你都知道哪对哪么?还有到了地方,你找谁去当官啊?难道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到县衙门,告诉衙役三班,你是他们新任知县,快来参拜孝敬?打死你信不信?还是你准备从本地找个师爷,要知泄底从来乡里人,出门须防老乡亲。那些人能把你连皮带骨头都吞了,卖给官府换笔赏金,凭什么保着你去做官啊。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那你要是也去报官该当如何?”赵大虎的棍子第二次又放下了。

    “废话,我报官与我有什么好处?你被宰了,那无非就是替这个死尸报仇,与我有何相干?”他抬腿踢了踢地上的死尸。“他是欠我的钱,我是要我的债,关系就这么简单。你只要肯还债,你做官和他做官,于我而言,有什么区别么?而你离开我,能当了县官,能断的了案?还是能处理的了钱谷赋税?咱们两家,合则两利,分则两害,这么简单的道理,难道还不明白?”

    赵大虎听了也频频点头,是啊,江湖上号称异姓骨肉,今世桃园的人多了。最后不还是为了女人为了银子可以白刃相向,这种事最正常不过。何况这两人,无非是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,犯的上为他出头么?

    可是转念又一想,他忽然将大棍第三次举起来“奶奶的,差点就被你给骗了。你把老子卖给官府,自己就可以拿着告身去做官了,何必非带着老子?他娘的,老子活该没有做官的命,这事不该我想的。你这人心眼恁多,留你不得,给我去死吧!打死你们之后,送到包子铺里去做下脚料正合适。”

    见他向前跨了一步,再有一步就到自己面前了,李炎卿不惊不退,反而一挺胸膛“你要是急着给包子铺送原料,就尽管动手。三年清知府,十万雪花银,可惜偏生有人脑子里就只有包子铺,我有什么办法,来来来,照这打。”他用手一指脑袋“到了下面,阎罗王问起来,我只说遇到个天字一号的夯货,放着大钱不赚,只会打杠子,来世保他接着打一辈子的杠子。”

    “呸,你来世才打一辈子杠子。不过那十万雪花银,那是怎么回事?”这十万银子威力无穷,他赵大虎不过是兵器谱排行八十五的角色,泰山压顶威力再大,也大不过十万银子去,这一棍引而不发,死活落不下去。

    “这还用问么?千里为官,为的吃穿,不为吃穿,什么人为官。做一任知县虽然及不得知府,但那也叫百里侯。尤其香山这地方,你大概没去过吧?没去过就好办了。不是,我是说,没去过我就好给你仔细讲了。那里是个孤悬海外之地,与府城没有消息连通,所谓天高皇帝远是也。到了那之后,百里侯与百里王,又有什么差别?便是朝廷的巡按,也不耐烦去那等地方查你。”

    “那里人又有钱,又有美女,才是一等一的享受。至于你说为什么我不检举你?你不懂官场规矩,才会问这种问题。一检举你,这事就惊动了官府,到时候刘朝佐死的事,就盖不住。他死了师爷接印?天下若有这等事,那些师爷早把自己家的东主都弄死了。你当世间只有你会打杠子不成?东主一死,朝廷就得派新的大令,到时候这位新大令,会带着自己的新师爷,毕竟他也有债要还不是?那我的债冲谁要?再说那告身文书在你手里攥着,难道能让我偷了去?咱们两,其实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,跑不了你,蹦不了我,你为发财,我为回本,大家心往一处想,劲往一处使就得了,你要非想一棍子打死我,然后继续在山东道上打杠子,那我也不拦着你,你随便吧。”

    赵大虎手中大棍,此时仿佛凭空添了分量,重有千钧。他的理智告诉他,办案子不能留活口,这是江湖上各位大侠教授的明言。若不是他们杀人杀的干净,也就成不了大侠了。

    这人留着,绝对是个祸害,自己打杠子的出身,杀人的案底,他随时会检举自己。哪怕自己日后官运亨通,从知县做到知府,从知府做到巡抚,最后到京师做了阁老,自己在他眼里,就还是个打杠子的。

    可是另一方面,十万雪花银,十万啊。就算知县的少一些,五万总有吧,自己这辈子包括做梦在内,也不敢想超过五千两的银子。再说做知县啊,那可是做官。自己家祖传几代响马,只有自己这辈家道中落,只得把马卖了,改打闷棍。

    当年老爹临死时,都在埋怨自己不学好辱没了祖宗,好好的马贼,怎么混到打杠子这等蟊贼去了,可称死不瞑目。若是自己真能做上知县,老爹也该含笑九泉了吧?

    自己做官是离不开眼前这个后生,他说的有道理,作为个光荣的马贼之家,他们对于朝廷的体制,一无所知,最多就知道个要做官,杀人放火受招安,其他一概不懂。若是就这么冒失的去上任,真如他所说,多半是把自己往鬼头刀下面送。

    这……或许……大概……可能……自己能在上任之后,等势力稳定下来,发展出了自己的喽罗、寨主,不对,是发展出了自己的班底,有了贴心的长随,城里老爷都是这么说的。

    有了这些人之后,再把他杀了不迟。对啊,到那时候我有了属于自己的读书人,还怕他一个小小的后生,能飞出自己掌握么?到时候自己都是知县了,杀人可以用国法,不用杠子,对对,就该如此。

    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,可以把这个读书人糊弄住。不过眼下么,那话怎么说来着,得礼贤下士,反正好话也不要钱不是。大棍扔在地上,这兵器谱排名第八十五位的好手,堆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“先生,方才无礼,皆我之过,还望先生大人大量,不要与我一般见识。请先生出山,辅佐孤复兴汉室江山。”

    第四章 借印子

    作为一个光荣的文盲,赵大虎获得知识的途径,主要就是县里的说书先生,所以他激动之下,把三国演义的词顺口说出来,也不奇怪。

    李炎卿搞明白赵大虎不是啥阴谋复辟的前朝余孽之后,也长出一口气,差点以为遇到个精神不正常的反贼。眼下是嘉靖年间,大明还处在鼎盛时代,在这时候造反,还不如买根绳子把自己勒死来的便当。

    “壮士……不对,东翁。从现在开始,咱们就是东翁与幕友的关系,大家都要记牢一些了。您看看,按说您是我的东家,我是您的幕宾,这种粗活得是我干,这怎么好意思呢?我来吧,我来吧,我来吧……”

    赵大虎手里拿着铁锹在地上挖坑,边挖边满不在乎道:“这算啥事?我有的是气力,不就挖个坑埋死尸么?活人埋好几个了,这都不叫事,你在边上看着就好。要说你还真有良心,要我说这样的欠债人,就让他狼吃狗啃算了,你还给他挖一坟,不让他白骨见天,真够意思。”

    李炎卿本来就没想动手,现在索性就坐在坑边“这跟够不够意思没关系。我跟他才认识几天?有个p的交情可言,说够意思,那就是胡扯了。我只是不能让尸首见天,免得被人发现,万一被人顺藤摸瓜,查出他是谁来,咱们两个就都完了。所以啊,还是得把埋到土里,我这心才能塌实。”

    荒凉小路边上,一个孤零零的土包,没有墓碑,没有标记,估计过段时间,就连赵大虎自己也找不着这地方了。一位国朝举人,最终的归宿就是这里。

    只是李炎卿现在,可没心思唏嘘他,等将来有机会,再来凭吊故人吧。他现在要做的,是和赵大虎回县城,买衣服。

    “你看你穿这身,怎么看怎么就是一赶脚的,你琢磨知县有穿这样的么?官服?那到地方再换,你现在换太早,不是地方。你得换身文人墨客的打扮,放心,我没让你认字,你现在要能把字认了,我就能飞檐走壁了。不过好歹像不像,三分样,这个门面得充起来。还有,这脚力你这么扛着,不累么?”

    若不是亲眼得见,打死李炎卿,他也不会相信,居然真有人能背着牲口而行。这是多大的分量啊。

    赵大虎背在身上,居然依旧能和自己走个不远不近,这份膂力和脚程,当真让人要赞一句:果然是条好汉。

    等回了县城,赵大虎直接到了相熟的汤锅,两下也不废话,直接将牲口过秤,给钱。赵大虎道:“不急,一会还有一头呢。一次送不过来两头。”

    那伙计看了一眼李炎卿“怎么,赵大郎现在买卖做的大,都有伙计了?不知这位怎么称呼?”

    “别问,人家是读书人,跟咱两回事,你回头等着收牲口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等到结了帐,为赵大虎买了衣服,这黑汉挠挠头皮道:“这个,李先生,你在此地可有什么相好?我今日得了银两,晚上要去接济几个贫妇,你晚上在哪存身,倒是个麻烦。”

    “你家没房子?”

    “为了给几个可怜的女人帮忙,早已经卖了。”

    “毁家纾难,佩服啊佩服。你给我找个客栈,明日一早,你我在客栈门首相会即可。你放心,告身部照都在你那,你让我跑,我也不跑。”

    赵大虎想了想,一把拉住他的手腕“那不成,咱还是一起走比较安心。你放心,没有认识的粉头,我来给你介绍。保证你满意就是,我老赵在这县城里,还是有些面子的。”

    可是没走多远,却见对面来了几个歪戴帽子的汉子,赵大虎一见面色一变,转身欲走,可是刚过了半条胡同,那边又有几个汉子堵了上来。为首一人冷笑道:“赵大郎,你这腿够快的,怎么见了咱哥们就想跑啊?”

    赵大虎此时全无了凶相,满面堆笑道:“我当是谁,原来只坐地虎马三哥,咱们是什么样的交情,我见了你高兴都还来不及,怎么会想跑?”

    “少废话。欠我们富贵坊的印子,到底几时还?我刚才听人说,你今日做了买卖,手里定然是有了钱使。若是不逮到你,明天你的兜一准被你的脸干净,快快还钱。若不然,咱们的交情上,可是要受些妨碍,我们哥们还得费一番手脚。”

    赵大虎无奈之下,只好掏出银包,与那些打手来到附近铺面借了秤,称了十五两银子出来,与他们清债。那打手头子接了钱,脸上带了笑容“这便是了。好借好还,再借不难。咱们富贵坊的印子,明码实价,童叟无欺,九出十三归,三日一归本,最是公道。可着全县城,你也找不到第二家印子这么规矩的地方。有时间,记得来照顾我们生意啊。”

    等到打手们散了,李炎卿不解道:“你可是兵器谱排行第八十五名的人物,怎么还怕几个地头蛇?你那证不是拿钱买的吧?”

    赵大虎刚得了银子还没捂热,就被拿走了大半,心里正不高兴,没好气道:“你懂个球。买榜有买第八十五名的么。你没看他们多少人?十几个一拥齐上,任你天大本事也遮拦不住,再说那坐地虎马三强,自己也是晋中兵器谱排名第九十二的狠人,不是那么好对付的。当然他那兵器谱是山西出的,在俺们山东这地面上不承认,否则他的月俸还得多。算了,不说这个,这回咱没钱了,晚上只好找个下等馆子去混一宿了。”

    李炎卿一摇头“若是你自己混时光的时候,倒也罢了。如今你眼看就是要做官的人了,就不能这么凑合。不就是钱么,那不成问题,咱们今天得去个好地方逍遥逍遥。”

    “你身上还有钱?”赵大虎两眼放光,同时又深深悔恨自己专业知识不过关,怎么牛子身上还有钱这事,自己没翻出来,太给这个行业抹黑了。

    “我的钱都在你兜里,别从我身上找。我是说,你可以去借印子啊。不管是蹦蹦利,还是驴打滚,都没有关系。反正他们只能找赵大虎要钱,不能找刘朝佐要帐,你到底在怕些什么?”

    第五章 染疾

    赵大虎听李炎卿一说,一拍大腿“我他娘的怎么没想到呢?是啊,我反正明天就走了,今天借多少钱也没关系,他们还敢追到我广东要债去?要不还得说你们读书人不是东西,想缺德主意都不用费劲,一拍脑袋就来。”

    他这种无抵押借贷方式,在后世看来,几乎是不可想象的。不过在这个时代,毕竟还是要讲一些个人信用,各放印子的机构,也都拥有足够强大的劝导团队,会让负债人,心甘情愿的拿出自己最后一个铜板来偿还债务。

    赵大虎作为一个响马世家的后人,信誉度还是有心意的。同时他又是个动手能力极强,偿还能力良好的优秀借贷人,曾与各放贷机构有过长期愉快合作的经验。那些人也就不曾防范,几家放印子的地方,挨家跑下来,居然被他借到了二十两银子,比还的债还多。

    “嘿嘿,我说李先生,你说我有了这二十两银子,是不是可以去富贵坊那边试试手气,我万一要是赢了,咱们这一路上可就风光了。”

    “十赌九诈,百赌百输。你若是想把咱们筹措出来的路费扔到赌场里,一路乞讨到广东,我倒也没什么可说。毕竟咱两人,你才是东家。”

    “乞讨?不至于吧,我读书少,你别骗我。你们那个不是能那什么么?哦对,打秋风,咱们可以一路打秋风到广东啊,不但吃好喝好,还能挣钱呢,这小玩几把怕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读书少,你是没读过书。打秋风,就凭你么?”

    赵大虎听着有气,刚劈胸一把抓住李炎卿的衣领,李炎卿就冷笑一声“十万两!看在钱的份上,还不赶紧给我撒开!”

    赵大虎悻悻的松开手“这都是看在钱的份上,可不代表我怕你。我虽然没读过书,但是最不喜欢别人拿这条来挖苦我。我凭什么不能打秋风,难道就因为我不认识字么?”

    “对了,就是因为你不认识字。打秋风不是打杠子,不是你到了那,当官的就给你拿钱。你得跟人家谈话,说说你是哪一年中的举,做的什么文章,哪位大宗师点的你的功名。少不得还要谈论些文章,讲些圣贤文章,经史子集,你这些会么?就你这副模样,到时候用不了几句话,就要露出跟脚,那可是衙门,你琢磨凭你兵器谱排行第八十五名的身手,有把握从衙门里跑出来么?所以咱们这一路上,就得省着点活,紧着手头的银子使唤,等到了任上,再想办法回本。”

    被他这一盆冷水兜头泼,赵大虎也没了火种,只好拉着李炎卿找了个小酒馆先喝了个八分醉意,又找了个半掩门的人家去救济贫苦。那位半掩门子也上了点年纪,生意淡了,不过与赵大虎是老相识,彼此熟悉。

    见了李炎卿,她两眼放光道:“这是你们江湖上哪位好汉?看这模样,文质彬彬倒是有几分像个读书人。难不成,是你交了好运,与江湖上的侠少交了朋友?”

    “行了,把你那套收起来吧,他可不是那些羊牯。这人是个正牌读书人,与我老赵合伙做买卖的。赶紧安排个人陪他,咱们两个好好快乐快乐。”

    这半掩门子到邻街寻了个刚入行的**过来,与李炎卿胡天胡地弄了一夜。等次日清晨,天光大亮,赵大虎仔细端详,才发现那小**的模样身段,比那半掩门可强多了,不由暗恨自己输眼,有心多留一天,再周济周济这**。

    可是李炎卿把脸一板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。咱们可是赶着去发财,不可为女色耽误了行程。”

    等出了院子,李炎卿才道:“有点出息,几个县城的女人,就把你迷住了?等到了任上,有的是好人家的闺女,你倒时候想弄哪个就弄哪个,那才叫威风,在这花钱买乐子,有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赵大虎一想起自己到了任上,就可以为所欲为,一张糙脸上又露出笑意“嘿嘿,你不说我倒糊涂了。还是你说的对,我没想开。”

    他到估衣铺,买了直裰,方巾,穿在身上,就如同有人在他身上丢了几百个臭虫一样,在脚力上浑身上下不自在,扭来蹭去。

    “我说李先生,这等衣服,也是穿得的?我看你穿在身上,全没什么妨碍,我穿在身上,却似被官差拿住上了绑绳,周身不自在,难道真像那说书先生说的,这等衣服,只有你们读书的文曲星穿得,其他人穿是要遭报应的。我看这天可有点阴,不至于天打雷劈吧?”

    “东翁何出此言?你乃是国朝举人,堂堂香山大令,你穿不得这衣服,谁人穿得?不但你能穿这个,以后还要穿圆领,戴纱帽呢,想想钱和女人,你就不难受了。”

    赵大虎讪笑道:“好吧,你说的有道理,一切都看在银子份上,这点难受的劲,我也忍了。”二人又行了一段,赵大虎又得意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告诉你,若不是你结交了我啊,打死你们也到不了香山。你可知,这沿途有多少打闷棍、套白狼、蹲岗头、放冷箭的好汉么?山东绿林兵器谱上排名六十到一百的好汉,有一多半,都在这一代做生意。若不是有我老赵保驾,我保你到不了地方。”

    两人一路到了兖州雇了艘船,沿运河南下,直奔江南地方。舍马登舟,周转换船,赵大虎这北地豪杰,却是受不得南方气候,水土不服,几日里与五谷轮回之地结下了大好交情,把个铁打的金刚弄的面黄肌瘦,四肢无力。还是李炎卿给他开了方子,抓了汤药,才渐渐有了好转。

    赵大虎忍不住感谢道:“多谢李先生出手相救,原本我还不敢信你,汤药只敢喝一半,倒一半。若是早信了先生,怕是这病早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东主,我不是跟你说过么,咱们是一家人了,你何必对我提防?我家当初在京师可是开生药铺的,知道西门庆么?我们便是同行,我开的药,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

    第六章 十八反

    所谓病来如虎,病去如抽丝,饶是李炎卿医道高明,手段了得,这病也是时好时坏,好三天坏五天,始终未得痊愈。只是喝了几副药下去便有些改观,过几天就又见反复,赵大虎的身体始终不大好。这一日到了湖州境内,赵大虎浑身无力,再住官驿不大方便,只好投了个店房休息。

    赵大虎等伙计出去,叹息道:“看来这官也不是谁都能做的。想来是我赵某祖宗缺德,祖传几辈做没本钱的营生,害了忒多人命,报应找上门来。我怕是到不了广东享福了。李先生,这些日子你对赵某不薄,就不必陪着我在这受罪。包袱里还有些盘费,告身文书部照官凭,也都在包袱里,你全都拿去,到香山做官吧。我死在他这店房,也算是还了前业。这店东活该倒运,最后要倒贴一领芦席,就算他欠我的吧。”

    李炎卿却是恭敬道:“东翁你发烧烧糊涂?( 七品封疆 http://www.xlawen.org/kan/760/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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